“通货膨胀总是一种货币现象。” 米尔顿·弗里德曼
人们对恶性通货膨胀是知之甚少。从它的名字来看,大多数人认为恶性通胀就是过度的通货膨胀。但这个说法不一定准确,因为通货膨胀可以发生在一个完全健康的经济中。事实上,1913年美联储刚成立时,美国的通货膨胀一直维持在每年3.5%的平均水平上。有人可能会认为,这意味着该国已经历了一些重大的不公平,但事实是,20世纪人类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和财富创造成果。
尽管普遍的认识是:“美元已经丧失了90%以上的价值”,美国人却在经历了这样的通货膨胀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事实上,20世纪的繁荣中,美国人有了第二套住房、第二辆汽车,熟知了许多奢侈品品牌。而恶性通货膨胀则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恶性通货膨胀是经济发展的无序状态,这种情况下人们对主权货币产生完全的心理排斥。
违背民意的政府赤字开支和高债务水平不是恶性通胀的真正原因。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由于外生性因素如主权货币被抛弃、战争、猖獗的贪污或政权更迭等引发的。正是这些外部事件导致公众对货币失去信心、导致税务系统崩溃,也导致政府疯狂印钞来填补缺失的信心。最终信心缺失没有被填补,于是引发了恶性通胀。
谁来支持这些票据?是谁赋予他们的价值?消费者愿不愿意用这些票据,要看它背后的基本价值或者代表的生产能力,也就是一部分公民为商品和服务支付给另一部分公民的价值,所以政府要奖励生产,否则就有货币贬值的风险。政府如何为公民支付酬劳?失业、高价住房……这些“支付”形式都是非生产性的。如果经济繁荣的同时,政府在其支出过程中发生腐败和管理不善,公民就会谴责以致抵制主权货币。
美国特勤局正是为此而设立保护美元。政权要稳定,首先须维护主权货币的价值。只要经济体具备生产性,主权国家就有能力强制推行其货币;而只要不乱发和超发,民众就会有对货币的需求。换句话说,在国家货币的信用是安全的,法制维持运转、企业保持高效以及税收系统正常。如果政府变得腐败,支出超过生产能力,或者政府能力很差,经济发生货币崩溃(恶性通胀)的可能就会增加。从本质上讲,是公民失去了对主权货币的信心,慢慢地拒绝在交易和生产中使用该种货币。
如果不能促进私营部门的繁荣,人们就可以拒绝使用一种主权货币。这种拒绝反映在税务系统的崩溃主权国家失去了征税的能力。这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还有上世纪20年代的一些欧元区国家,以及近几年的津巴布韦。
历次恶性通胀回顾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现代发生的几次恶性通胀中,起因几乎都是战争、政权更替或外币结算的债务。
但重要的是要注意这里的原因和影响。这些恶性通胀不仅仅是货币事件,也不是“高通胀”或过多的政府开支,与逐渐上升的通胀或持久的通胀截然不同,都是由于这些外源性事件引起的。但为何发生恶性通货膨胀?超发货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外部恶性事件导致的货币超发。
魏玛德国
魏玛时期德国的例子最典型。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一些欧洲国家被战争蹂躏,战败国的战争赔款和制度变化接踵而至。更糟糕的是,德国在战争创伤的基础上,还负担了惩罚性的对外债务,这成了难以克服的压力。德国政府没有其他的偿还手段,只能通过发行债券或增加税收。站在德国人的立场,自己的政府都不顾及自己的利益,那民意又为什么要支持政府?在民众利益与盟国债权之间,魏玛选择了后者,因此,民众的心理开始出现背离。
在《当货币死亡》一书中,亚当·弗格森描述了恶性通胀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货币事件和心理事件。
完全归咎于通胀会产生误导。尽管通货膨胀加剧使事情变得更糟,破坏了民族复兴或个人成功的机会,并为极端分子成为暴徒提供了条件。
货币只不过是交换的媒介,一旦没有人承认它,德国人知道,他们发行再多也没有价值。那时的社会形势是,购买力消失、衡量价值的中介也消失。没有暖气、屋顶房子或足够的衣服,也许还能维持数周生命;没有食物,生活仍然可以延续数天;但最不能或缺的是水和空气。对于赤贫的德国,货币已经没有交换价值,其价值已经非常接近形而上学。
在《当货币死亡》一书中,弗格森所描述的大萧条包含了魏玛共和国在1920年出现的恶性通货膨胀,这是一个饱受战争与动乱蹂躏的政府。经济动荡加剧了凡尔赛条约中外国占领鲁尔、战争赔款等带来的国家财政的应变能力下降的问题。所有这一切结合起来,创造了一个极不寻常的场景。德国金融家卡尔·梅尔基奥尔很好地总结了1921年德国的情况:
“不用着急还钱……我们可以通过初期两三笔外国贷款援助来缓解危机。因为当时外国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么一大笔钱,只能通过庞大规模的德国产品出口来实现,可是这样就会对英国和美国的贸易造成巨大打击,所以,那些债权人最终会找上门,然后自求削减德国对其债务。”
梅尔基奥尔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全球经济在投机盛行的上世纪20年代垮掉,但是,在梅尔基奥尔说出这段著名的言论之时,恶性通货膨胀正在“顺利”进行。它不仅仅是因为政府开动印刷机,而是一个复杂和不寻常的事件,减少了私人部门总需求,粉碎了公众的信心,导致政府极端干预货币市场,并最终导致本国货币的失败。
严重的外源性环境奠定了恶性通货膨胀的基础,这些事件启动恶性通胀,但政府的愚蠢进一步加速了恶性通胀,严重加剧了公众对政府的不信任,最终在恶性通胀周期末期,他们拼命开动印刷机,以“洪水挽救干涸”。
所以罪责不止在魏玛共和国的“印钞”,还在于政权的动荡、脆弱的心理状态、外币结算的债务以及税收制度的崩溃。
津巴布韦
被人们经常提到的另一个例子是津巴布韦的恶性通胀,“罕见”或者“极端严峻”都不足以形容,这是一个彻底的经济灾难。自2000年以来国内生产总值下降了40%,失业人数上升至95%,恶性通胀肆虐。
但从根本上说,津巴布韦已经被证明几十年来是一个极度低效和腐败的国家。这种脆弱是由于政府腐败猖獗、政权更替、生产力崩溃、有大量外币结算债务和税收制度最终崩溃。穆加贝政府是世界上最有争议的政府之一,在金融领域几乎是门外汉。罗得西亚前政府部长,丹尼斯·沃克很好地总结了1989年津巴布韦的环境。
津巴布韦政府在道义上已经破产,最终将走向经济崩溃。
正如梅尔基奥尔一样,沃克也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与德国的战后破坏不同,津巴布韦经济是无能政权下的种族主义肆虐带来的悲剧。津巴布韦局势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颇具争议的土地重新分配引发的,农业作为国内最大经济部门和出口来源,在这次重新分配中几乎被摧毁。粮食生产停滞导致政府不得不依赖他国的施舍。政府实行“以邻为壑”外交政策的同时,又不得不开始依靠国外进口粮食。失业率上升、民间骚乱增加,政府失去了对财政和货币的内部控制,最终导致民众对政府货币的“不信任”。
恶性通货膨胀事件中,以下情形是一致的:
主权债务危机(外币计价的债务形式,货币汇率等);
非正常事件(战争,政权更替)的社会环境;
政府的民众威信极低;
政府反应不力或贪污腐败严重;
严峻的政治环境;
国内经济的崩溃;
税务系统的崩溃。
其中,恶性通货膨胀的主因是战争、政权更替、政府的腐败和主权货币信用危机。
战争的社会破坏性是明显的。恶性通货膨胀往往发生在饱受战争蹂躏的国家,因为税制趋于失败,公民开始怀疑自己的政府是否能在未来数年维持存在。
内战往往导致税收和货币系统崩溃,纳税人和消费者不愿继续资助本币,于是出现恶性通货膨胀美国内战就是一个例子。
制度的改变也同样具有破坏性。虽然制度的改变长期来说是有利的,但往往也会出现恶性通货膨胀。其原因是,民众和新政府都持怀疑的态度来迎接事实,因此,不确定性是很大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几个制度发生改变的国家最终都发生了恶性通货膨胀。
政府腐败猖獗,是一个极具破坏性的因素。货币的信用基础就是公共和私营部门的一种协议。如果协议一方发生腐败,那么另一方就会认为对方违约,于是货币的基础公共和私营部门直接的协议开始失效。津巴布韦则是当代国内的腐败和管理不善的典范。
主权债务危机则是另一个导致恶性通货膨胀的罪魁。这通常是由于政府的无能(如当前的欧元安排)、生产停滞或破坏。经典的案例包括阿根廷、津巴布韦和魏玛共和国。主权债务危机或以外币计价的债务积累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意味着政府财政越来越不稳定,有货币崩溃的危险。
恶性通货膨胀侵袭主流国家?
所有这些因素中,包括中国、美国等主流国家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个非常小的程度),但货币从诞生到灭亡,或者说从常态到恶性通货膨胀,有很长的路要走。货币崩溃的最重要的因素在美国或者中国并没有出现。
如果在美国或中国发生恶性通胀是概率很低的事件,美国没有以外币计价的债务,经济崩溃在美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美国人的信心急剧下降,整个世界的货币储备体系也将毁灭。美国最大问题,也许在于对通胀的应对上,政策是否行之有效。到目前为止,市场对美国的CDS价格债券收益率维持在最低就说明了这一点。
CDS价格同样很低的中国,尽管没有发生战争,但是腐败和低效则是危险的因素。
总之,恶性通货膨胀不仅仅是高通胀。它是一种无序的经济发展,导致民众对主权货币信心完全丧失。虽然政府债务和赤字开支加剧了通货膨胀,他们还没有出现普遍恶性通货膨胀的条件,只有在动荡的利比亚等国家才可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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