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整年,我四分之三的时间都不在北京。为了做好一件白衬衫,我开始密集安排出差,去见供应商,去找工厂。而当我见到供应商时,我才了解到以往我犯的错误有多大,他们告诉我,过去他们到北京拜访过我,但我太“拽”,忙着看PPT,没空见他们。他们只能跟凡客基层的员工打交道,为了拿到订单,还要招待他们洗澡唱歌。
这些事听得我毛骨悚然。可想而知,之前凡客已经挤满了多少凑热闹的人。如何让这些人尽快离场?我出了一个狠招,不再维持凡客的虚假繁荣,把总部从位于西二环的雍贵中心高档写字楼搬到了遥远的南五环亦庄去,谁适应不了随时走人。
大多数人迅速感到了搬家的落差和心理冲击。搬家前,凡客有5000多人,搬家后,我以为减到一千多人就不错了,没想到最后减到了300多人。当凡客走上专注和极致路线后,我才发现需要的人可以如此少。这个过程像剥洋葱一样,越剥越难受,越剥越残酷,越剥才发现之前我们搞了多少凑热闹的事和凑热闹的人。
曾经凡客光是衬衫部门就有200多人,现在负责衬衫的团队只有7个人,他们主要的工作是设计、版型、面料、跟单,而衬衫的产品经理实际上是我。我们先确定了新疆优质长绒棉作为面料,接下来,我们陷入了痛苦的对白衬衫的设计难题,不管怎么做,哪怕是抄,都复制不出大牌白衬衫的气质。
2014年春节前后,团队的人集体绝望了,我一度想放弃。有人建议我到越南南定拜访一下日本衬衫大师吉国武,在见到他之前,碰巧是我们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因为此前失望太多,这次旅行我没抱太大希望。因为我的郁闷,飞机上所有人都不愿说话。在河内的宾馆,我让团队的人先去南定见吉国武,觉得靠谱我再过去。当时我已经做好马上飞回北京的准备了。
团队带着这样沮丧的心情到了南定,一路上还戏剧般地经历了抛锚、迷路等颠沛流离。接着,这种失落的心情在第二天突然豁然开朗。吉国武是一位真正的高手。他在日本做了三十多年的衬衫,服务的公司已经有120年的历史。他告诉了我们许多设计细节的奥妙。比如在领子下加个半衬,让领口挺括;在袖口掐出6个褶皱,以贴合手臂;如何设计衬衫不同的嵌条以符合欧版和美版衬衫或修身或宽松的风格。
日本师傅在工艺制作上的精益求精让我们无比钦佩和折服。比如我们曾研究为什么衣服泡在水里会产生浮毛,所有人一筹莫展。日本师傅让我们先研究一下衣服在染色时的机器转速,如果转速过快,就会产生毛羽;转速过慢,光泽度不够。师傅跟我们一档档回调,直到确定最佳效果。
这些一个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最后都是中国制造根本的浮躁。以前我们对产品提出质疑,合作伙伴给我拿出各种质检报告,说制造符合国家标准、欧标、日标,但符合标准和用户体验是两回事。这些事让我意识到,我曾经生产出的服装都是垃圾。
我刚开始做凡客时,那时我大言不惭地说,未来在中国成功的国际品牌只有奢侈品,消费品市场都会被中国品牌占据,优衣库一定会在中国一败涂地。7年后,优衣库和Gap已经在中国长驱直入。这就是对中国制造最大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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