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能给孩子下半辈子的财富保障,却无法再给他健康
早报讯 “台州人均GDP超过6000美元,到处能见到开着高档跑车的人,但很多富起来的台州人却过着‘穷人’的日子。”台州市路桥区环保局副局长李鸣的这句话让人倍感意外。
台州是民营经济的发祥地,坊间总戏称“台州遍地是老板”,可手里不缺钱的老板们怎会过着“穷日子”?李鸣解释说,“穷人日子”并非是生活拮据,他指的这个“穷”,穷的是环境。
获得了财富,失去了健康
记者在路桥采访时,一位20岁出头的年轻人开着一辆价值400多万元的法拉利从眼前疾驰而过。
“这位就是我们这颇有名气的‘陶公子’。”当地人向记者介绍。
开着名跑车出现在台州街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位富二代“陶公子”开着法拉利却在某事业单位上下班。当地人还透露,家里人为他在上海买了11间商铺,光靠商铺的租金,他便可以不愁吃喝过上一辈子。是什么让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陶公子’是我们路桥一家大型洋电子垃圾拆分企业老板的儿子,这位老板通过拆分洋垃圾实现原始资本积累后,便转投房地产了。虽然家财万贯,但他的儿子因小时候在垃圾分拆厂里长大,受金属污染影响,得了一种病,需要长期服用进口药物。父母给他下半辈子的生活保障,却无法再给他健康。”当地人说起来,都带着几分惋惜。
台州已是国内最大的“洋电子垃圾”回收处理地之一。“陶公子”故事的背后,也证实了金属洋垃圾分拆业暴富了一代人,却也污染了一代人。
在路桥区东部,记者一路见到,道路两边有高墙垒砌成的垃圾堆积场延绵不绝,一堆堆压瘪的废旧电器外壳、电脑旧零件散乱地堆积在一起,体积庞大如山丘,工厂里衣衫斑驳的工人赤手空拳地在垃圾中分类,再进行分拆,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经过时一阵腐臭,记者不得不捂鼻前行。
“别看这个行业脏,很能赚钱。洋垃圾在欧美国家自行处理成本很高,直接运抵椒江港由中国人低价买走,无需处理成本还能赚钱。这些洋垃圾场的老板们,则通过分拆将金属卖给当地的冶炼铸造企业,利润空间很大。”在一间洋垃圾分拆场门口,一位居民刘师傅告诉记者。他形容这些洋垃圾分拆企业主,“个个身家几千万,身家上亿的也不少”。
在途经一个并不起眼的村子时,记者见到一间保时捷4S修理店与一家弥散着金属腐臭、堆满垃圾的固件分拆厂比邻而居。这似乎也暗示着金属洋垃圾分拆行业,一面高利润和一面高污染的矛盾。
铅污染事件引发环保风暴
在路桥,金属垃圾拆分工厂以及小熔炼小电镀作坊随处能见。在一些不规范的蓄电池生产作坊中,这样的情景反复出现:工人将废旧电池拆开,随意倾倒其中的硫酸,而后将铅板扔进熔炉,大火焚烧时黑烟四处弥散……
今年3月中旬,一起由台州市速起蓄电池有限公司引起的铅污染事件引发社会关注,该事件造成当地三个村庄168人血铅超标。这让台州人痛定思痛,以前靠小熔炼、小电镀、洋垃圾分拆发家致富的台州人表示,是时候和高能耗高污染产业说“再见”了。
9月初,记者走访了台州近十家被关停的高污染企业和被迫转型升级的制造业,发现转型之路极其艰难,任重而道远,但这次,台州政府和企业是下了铁的决心。
“现在很多人不愿意做这个行当了,污染太厉害。”路桥环保局督查小组工作人员小李告诉记者,金属垃圾分拆需占用大面积的土地,分拆过程中要用硫酸、盐酸浸泡,去除金属表面残渣,而油污残渣中含有大量有害物质,有些直接进入土地表层,有些则弥散在空气中,对人体很有害。而许多洋垃圾分拆地水体恶臭鱼虾绝迹,土地黑硬寸草不生,空气污浊异味袭人。
“拆解业曾经对台州乃至全国的制造业贡献很大,为制造业提供了廉价的生产资料,但过去环保意识薄弱,企业主多以个体私营为主,对环境的牺牲同样很大。”路桥区环保局副局长李鸣感叹。
“原先这些分拆厂经常把洋垃圾堆到路面上进行处理,洋垃圾的油污到处都是。”路桥区环保局环境整治专项小组成员任吉荣介绍,今年4月,路桥成立了环境整治专项小组,对所有的固件分拆企业进行“圈区管理”。
截至今年8月29日,路桥区清理取缔非法场外拆解场点804个,并开展了固废拆解业“场外拆解、露天焚烧”专项整治,专门整理出了1000亩地作为固废拆解园区,实行全封闭管理,杜绝小、散、乱拆解工厂。
“目前,我区场外拆解已基本销声匿迹,150多家散户经引导入场拆解,原先的污浊之地已种上了10万多株绿树,在峰江街道山后许村,受污染的1.25万平方米土地正在进行土壤修复。”李鸣说。
温岭告别存在几十年的“冲天楼”
台州温岭,全国第一个民营企业诞生于此。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这座县级城市随处透着大都市的韵味,五星级酒店、国际连锁品牌样样俱全,可这里还有一样让台州人离不开却恨之入骨的,那就是“冲天楼”。
“冲天楼,是指用煤燃烧加热将铁块融化的炉子。冲天楼是温岭的一大特色,水泵业占据了温岭所有工业产业的大部分,水泵的外壳是铁铸的,就需要铸造业。”温岭市工业经济局副局长江胜告诉记者,台州的众多制造业离不开最上游的铸造业,而以前的铸造业就肯定离不开“冲天楼”。
然而,这个存在几十年的冲天楼,从此将成为历史。自去年年底开始,温岭市决心要将冲天楼全部废除。
走在温岭大溪镇颠簸的乡间小道,记者发现路旁的农民房外墙大多被烟熏得黑漆漆的,青山绿水白墙黑瓦的情景在大溪很难见着,每隔几百米就会出现两三家“窑子”。“三个月前,这些小作坊还在日以夜继地铸造,黑烟就从红砖墙里透出来,冲天楼一次开炉就要烧掉10吨煤。”当地人小金向记者诉说。
金夏春是大溪镇最早将冲天楼拆除的企业主,他在大溪镇开着一家规模不大的小熔炼工厂。走进四面通风的空旷厂房,他指了指两个圆柱形的大炉子,“这就是改造后的中平楼,用的是电,将不再有烟尘排放。”他告诉记者,“为拆掉冲天楼改造设备,工厂停工已有8个月,现在换了中平楼,天天盼着开工。”
金夏春回忆起8个月前工厂内的情景时说,“路边堆满了小煤块,一下雨,水一冲就淌黑水,只要冲天楼一炼铁,炉子下的鼓风机便以150马力将烟尘往高空吹。厂房里里高温难耐,烟尘弥散,工人都是赤膊上阵,被熏得黝黑。”
事实上,废除冲天楼的行动并不容易,习惯于“开工一天是一天”的小作坊,停工整顿预示着企业将没有经济来源。
“一开始很多人是不配合的,有抵触情绪,殊不知,改用中平楼以后,生产环境变好了,能耗降低了,成本也就更节约了。”黄贤波的工厂与金夏春的相邻,他们俩做这一行当已有10多年,“如果让我转行,我也没有别的生存技能,现在用中平楼解决了污染问题,还让成本降低了,生产环境不再那么恶劣,对我们这样的小作坊来说,真是好事。”黄贤波算了一笔账,前期虽然投入10多万元购买电炉设备,但每生产一吨水泵外壳,能节约成本400多元。
和这些小作坊的改造不同,范永廉的白岭供水设备公司地处温岭市较中心地带,三十年前建厂时,这里还没有居民,如今他的厂房已经被各种居民楼和商铺包围。“城市化进程太快,我的厂也要面临搬迁了。”范永廉带记者走进了巨大的厂房,一个有四五层楼高的冲天楼静静伫立,一边是大堆的黑煤块,一边是用来铸造水表外壳的铁块原料散落一地。
“每熔炼六吨铁,就需要烧一吨煤。”范永廉说,冲天楼正进行拆除,熔炼厂也将搬到新的工业经济区,即使用的是没有污染的电炉设备,也要远离居民区。“新设备不仅能节约能源,在目前招工难的情况下,将节约人力至少40%。”
在范永廉的另一个车间,记者见到运用先进技术的车床正在加工“车刀”,“熔炼属于高能耗高污染,我正在考虑将一部分生产力转移到这些没有污染、相对先进的制造业。”
“冲天楼之战”让温岭的铸造业烟尘排放几乎降为零,截至8月底,温岭市共拆除冲天楼250多座。40家企业停产整顿,19家企业列入淘汰落后产能名单。“从此以后,冲天楼将成为台州经济发展的过去式。” |